《清明上河图》所绘景物，反映在北宋东京城市结构上，其地理位置为何处？历来多有考证，然众说纷纭，莫能一是。一说起自东京城外七里之虹桥以东，经虹桥，止于东京外城东壁东水门内；一说起自东京外城里下土桥北，经上土桥，止于东京内城东壁角子门内。对此两说，笔者均未敢苟同，愿据对北宋东京城市结构的考订，发一得之管见，以求驳正。
《清明上河图》首段，起于卷首止于大河前端，约占全图五分之一强。此段画面，平林漠漠，农舍数间，小路蜿蜒，行旅匆匆；小河静流，平船待渡；远处是规整的农田，近处是闲处的农夫。张择端所绘无疑是一派农村景象。关于此农村景象，处于东京城何方，历来说法不一，其一，以为是东京外城内东声部地域；其二，以为是东京城外七里之虹桥以东地域。笔者以为前说，与北宋东京外城内东南部状况，舛违甚多，颇难成立，试言之如次。其一，北宋东京外城内东南部地域，东起外城东壁，西至御街；南起外城南壁，北至汴河南岸，是开封府城南左军厢辖地。开封府在此地域内设置大宁、崇礼、广济、敦教、建宁、普惠、永和等七坊。此处，在宋真宗时已地处要会，至北宋末年，则更当为繁盛之地，绝非农村田园之地。其二，此地域内，北宋政府设置有若干官府衙门，有大型国家仓库、有贡院、什部贡院、聿营务等众多官司衙门①。其三，此地域内有众多寺观。大宁坊有兴国院②，东水门里有醴泉观，东水门南有开封著名的繁台天清寺等。其四，此地域内除汴河、蔡河外，尚于小河。凡此种种，以写实手法作《清明上河图》的张择端却全然未将上述状况采入画中，不能说是作者的疏忽，只能表明张择端所取场景并非此地域风貌。上述尚仅就此地域具体状况而论，若从北宋东京城整体状况来考察，则更知此地域绝非农村。北宋后期，东京人口至少已达130万，居当时世界城市之首。同时城市商品经济十分繁盛。因此，北宋东京城内部是十分拥挤不堪的。达官贵人之居，有“前厅仅可旋马”者，有居于隘巷不可通车者③。官僚尚且如此，一般百姓就可想见了。为改善居住状况，致有盗凿河堤“以自广者”④。《清明上河图》所绘东京城内街巷均蜿蜒狭窄，街道两旁店肆民居一栋—栋，正是东京城市建筑物拥挤的写实。关于后说，笔者基本同意，然指实为虹桥以东之地域，则感论据不足。笔者以为《清明上河图》首段所描绘的地理环境，应为北宋东京城外东南之农村。《清明上河图》中段，起于大河前端止于木制单孔桥，约占全画五分之二。全段以一条大河贯通，河两岸街巷蜿蜒，店肆民居栉比。河上有木制单孔拱桥一座，桥上摊贩喧哗、行人接踵；桥下一只重载漕船，正紧张收桅过挢。张择端在此段所描绘的单孔木桥，形如飞虹。据《东京梦华录》载，唯汴河有三座，即外城外东南七里的虹桥，里城外东南的上下土桥⑤。张择端所绘为何，历来论者各说不一，或虹桥，或上土桥，或下土桥，皆言之有理。笔者以为，细观《清明上河图》，并结合对北宋东京城市结构的考订，似可指实此桥为上土桥，其桥附近为汴阳坊所辖管区。汴河在东水门以西一段，是一直经北而去的，至下土桥后，方转西北，历上土桥后，才经直西去。而汴阳坊，顾名思义当在汴河北岸。又据《宋会要•方域•东京杂录》载，汴阳坊属城东左军厢。上土桥附近应为汴阳坊所辖地域。张择端作此段，以图观之，是立于汴河南岸，取景于汴河北岸的。其所绘汴河流向及木制单孔拱桥与汴河在上下王桥之间的实际流向及汴阳坊地理位置正相吻合。故笔者以为，此段在东京的地理位置，似应为下土桥至上土桥西汴阳坊一带地域。
《淸明上河图》末段，起于上土桥西止于卷尾，约占全画五分之二。该段以一道土城墙为界线，详尽地描绘了城墙内外市井的繁盛状况。关于此段的地理位置，亦有两说：其一，以为是东京外城东壁东水门内外；其二，以为是东京内城东壁角子门内外。杨新先生在《〈淸明上河图〉》地理位置小考》一文中，以对该段所绘城墙的考订，确认此段应为东京内城东壁角子门内外地域⑥。杨先生的结论，笔者基本赞同，现姑详证之如次。其一城墙，张择端所绘城墙为土墙。以北宋东京结构观之，其东部有城墙两道，即内城东墙与外城东墙。外城城墙，据《东京梦华录》载东京外城各墙设有马面、战栅、女头等防御设施。然张择端所绘城墙既无女墙，亦无马面、战棚，与上述东京外城城墙状况全然不符，故其所绘应为里城东墙。其二域门，张择端所绘城门为直门一重，上有敌楼。内域东墙由南而北：角子门，丽景门，望春门共三门。内城东墙的丽景、望春二门，据《东京梦华录》卷1《旧宋城》条载，“东壁其门有兰，从南汴河南岸角子门，河北岸曰旧宋门，次曰旧曹门。”旧宋门、旧曹门分别为丽景门、望春门之俗称。图所绘汴河穿上土桥后，即转西而去，所绘城门尚在汴河南岸，则其非丽景、望舂二门亦甚明。综上可知，张择端所绘必为东京内城之角子门。其三护城河及河上之乎桥，以北宋东京城结构观之，东京东部有护城河两道，即外城东壁下之护龙河与內城东壁下之护城河。张择端所绘护城河之桥，低平，显不可通舟楫。则此桥是非外城护龙河之桥、而为里城东壁下护城河之桥。综上可知，张择端在此段所绘的上述各种名物，正与东京里城东墙相符，故此段地域应为里城东墙角子门内外。从上面的考订中，我们说，张择端所绘《清明上河图》，就其反映的北宋东京城内外的地理位置而言，大致可分为两大段：首段，是北宋东京城外东南部之乡村；中段与末段是下土桥以北经上土桥，穿内城东墙角子门入内城。内城外为汴阳坊所辖地域，里城内系保康门北、相国寺桥南、保康门大街以东一带地域。中段与末段的地理位置是连续的，而首段与中末段则作跳耀式的连接，是不连续的。其所以如此，笔者以为完全是出于艺术手法的需要，以乡村突出城市，以静穆宣染繁盛，使整个平卷式的《清明上河图》对比鲜明，中心突出，有张有驰，有简有繁，以取得强烈的艺术效果。然而因其大家手笔，一气呵成，不留痕迹，致使人们长期误解《清明上河图》所反映的地理位置与北宋东京城市结构上是连续的，因而引起了众多争论，长期悬而不决。④杜大珐：《名臣碑传琬谈录》卷30《王学士存墓铭》。
作者：杨立武
文字来源：文献传递——期刊《河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一九八六年第四期
